在尋烏縣的歷史上,高僧大德很少,而且集中于明末清初,如香山四知、大悲閣元籌、普濟寺牧原、盤龍山通寧。其中四知與元籌深懷家國之痛,出家不過是他們避世的手段,只有通寧與牧原用心于佛學。牧原本名何南鳳,廣東興寧人,萬歷十六年生于書香之家,十五歲入縣學,二十八歲中式為舉人,后沉醉于佛學,游遍南北名剎,成為名噪一時的高僧。晚年拜江西省長寧縣普濟寺圓通和尚為師,順治八年六月,圓寂于普濟寺,享年六十四歲。門徒分建寺院一十八所,供奉牧原為祖師,在當時有較大的影響力。
利用歷史文獻提供的線索尋找文物,是我多年的心愿。但我自己不會開車,行動艱難,加以承擔了縣內的文史工作,難得有空閑。這次探尋普濟寺遺址,其實是興寧縣志辦鄭桂元先生敦促的結果。
9月25日,通過網友“嘉信子”黃承基先生的幫助,聯系上鵝坪村籍的縣中教師王達高,然后聯系仍在鵝坪村居住的王達高先生的兄長,委托他尋找普濟寺遺址以及帶路人。這些問題解決之后,又在“尋烏歷史文化文學藝術”QQ群里發布消息,尋求同行者,得到群友“寒沙淺水”黃衛平先生的呼應。26日上午,我從吉潭趕到縣城,在車站會合等待已久的黃衛平先生。黃先生駕車載著我從縣城趕往鵝坪,車上不停地與王達高的兄長聯系,終于在鵝坪飯店找到帶路人劉秉蘭師傅父子。原來劉師傅就居住于普濟山,這天早上下山到鵝坪村賣魚。于是汽車跟著劉師傅的三輪摩托,從生態公園盤旋而上,彎路狹小陡峭,令人生懼,幸好黃衛平先生車技嫻熟,十余分鐘后就到了劉師傅家。由于黃衛平先生在中午要出席同學的喜宴,時間緊迫,我們略為休息后即對遺址作粗略的踏看。普濟寺遺址就在劉秉蘭家下方,已經被其兄長劉秉其開發成果園,并建了簡易住宅,但全家已經搬遷,只是偶爾上山管理果園。在踏看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些柱礎石、門戶石、舊青磚等原普濟寺建筑構件,但墻基痕跡已經破壞無存,很難看出當年的建筑規模。我們原先的目的,是尋找牧原和尚塔墓,以及程鄉縣進士李士淳撰寫的《牧原和尚塔志銘》。但詢問劉秉蘭夫婦,均說未見過塔狀建筑物。四顧群山茫茫,不知牧原和尚隱藏于哪一個山頭。縱然如此,此行仍有巨大的收獲,不僅確定了普濟寺的準確地址,而且發現了斷成兩截的大石碑,碑上有雍正十年的落款。石碑的巨大,出乎我們的意料,于是趕緊翻動石碑,清理泥垢。這時發現黃先生帶錯了刷子,去除泥垢需要鞋刷,帶來的卻是油漆刷子,而且也忘記帶卷尺,沒辦法測量。只能匆匆抹上面粉,抓緊拍照,兩人累出一身汗。完成這些工作,時間已經不早,黃衛平先生買了劉師傅養的一條草魚,于是下山返城。
回到縣城,模糊的手機照片,無法辨識碑額,使我誤以為是雍正十年重修普濟寺記事碑,又根據年初發現的花籮寨紀事碑的經驗,估算該碑高約138厘米,寬約51厘米,正文21行,每行約50字,全文約1000字。為了保護文物,我將此信息及二位山主的聯系電話告知了尋烏縣博物館黃少斌館長。等黃衛平先生發來他用相機所拍照片,我發現碑文記錄的不是重修事宜,而是一起寺廟產業失而復得的事件,仍有許多文字無法辨識。
原本與群友“嘉信子”黃承基先生約定,第二天要去西竺山踏看僧塔的,此時決定改變計劃,再去普濟山。26日上午,黃承基駕車來城北接我,一同前往普濟山。到了山頂,劉秉蘭父子好像不在家,他的妻子則正準備下山。打過招呼后,我倆徑直去普濟寺遺址,決定先將分散兩處的斷碑移到一處拼接起來。石碑很沉,費了不少氣力才抬到一處,在移動石碑時,發現背后也刻有數十字。接著是墊瓦片,使兩截石碑大致相平,兩人都累出一身汗。接下來,我用卷尺測量,發現全碑高175厘米,寬69厘米,厚7.8厘米,遠遠超過前一天的估算。黃承基用鞋刷清理碑上泥垢,我則去劉秉蘭取前一天放在那里的面粉和刷子,卻沒有找到,于是去他家廚房抓了幾把面粉。于是兩人趕緊在碑面上涂抹面粉,但仍然有不少文字難以辨識,就連碑額,也看不清,可能是“青天縣主邢大老爺讞語”。可見涂抹面粉或者石灰,只能是權宜之策,必須用墨拓印,才能得到清晰的底本。由于石碑很大,黃承基站在凳子上拍照,拍全景拍分段。之后又到對面山頭拍遺址全景,由于沒時間認真選景,拍的不是很好。完成這些工作后不久,劉秉蘭一家人回來了,跟他們打過招呼后,我們就下山。在黃承基家吃過午飯,回城北小睡一會,下午用手機操作辨識和謄錄碑文,直到傍晚才完成,作為日志發表。這塊碑記錄的是知縣邢文鐸為普濟寺產權爭奪案所作出的判詞,刊之石碑,以示垂禁。如此巨大的一塊千字碑,估計在贛南并不多見,其價值由此可以想象。
這次探尋活動獲得成功,得感謝黃衛平、黃承基二位先生的鼎力相助,沒有他們的幫助,我是不可能獨自步行去普濟山的。現在只是斷成兩截,再無人經管,或許就會永遠湮沒。年初發現明天啟七年花籮寨紀事碑,這次又發現清雍正十年普濟寺示禁碑,可見以文獻找文物是可行的,也證明在我們不知道的角落里,還有文物等待著我們的探尋。
附一 普濟寺示禁碑碑文《青天縣主邢大老爺讞語》:
看得道云閹拈普濟主持非容易經管之禪林也查開創牧原和尚報備糧田一千一百余把口口良田一百一十余把
加之劉國旦等施田一百二十余把劉奇口施田口十把羅口楫施山一所亦有官田四十把又民田四十把木梓山兩口
孫口淑施民田七十把此牧原立基口住之本源也其時皈依徒子派傳一十八庵可謂叢林之盛及至康熙乙酉年牧
原嫡派孫非口圓寂口口福口庵必演主持經管二十年雖無起色僅不過聊奉香燈而已孰料必演老年昏冒竟被羅口
章羅燕章羅口章光第扶制開款具控嚇詐銀錢后且食庵中將白云山僧向必演贖回木梓山價銀二十兩吞騙田二十余
一十六兩必演恐盡為羅人所吞噬急覓田為常住庶口光羅人覬覦不妨了無月輝詭奪此庵將田五十把典與必演口口
一十六兩欲作餌鉤之計遂伙同一黨不法之僧力成云口惟清林材飄然德玉五千元冠口云慧月慧宗措月濟乾一口口
峰賢約道云等邀為羽翼主令道圓代必演偽寫請帖偽造書札狡立詳單突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不通知各姓施主亦
不稟明本邑官長膽敢黑夜將粵東鎮平縣觀音庵之妖僧則仁智海福建綿羊寺之妖僧智遠口岸蜂擁入普濟庵中其時
必演師徒隨于二十五日以口妖遂口口事具控前來隨批僧會司訊詳所詳甚公其時僧必演氣惱煩勞而兼老耄一病而
終尚無接手之人但思此庵只宜一有德行之僧足矣何必多人慎防異日之爭端本縣細思此庵常住所有田山僅不過牧
原所創之其業有限而待各徒子法孫詭秘不堪者多有其僧況未有借稱山主為名而索騙者又有串結刁佃隱混者似此
一方香火若無正直廉明之僧會司不時查察以杜奸欺若無德行靈慧之高僧不足以彈壓其地不足以統挾各佃不足以
挽頹廢之處是以本縣將牧原嫡派十八庵中列名之僧除從前有犯案不法不開外隨據僧會司選舉二十二人本縣隨即
發付該僧會司處對口神禱拈主持之僧聽天吩咐其時得招道云一僧報名前來本縣除一面出示曉諭仍一面加具口語
即判常住口內交點道云收管既不許冒認山主而混亂佛堂香火又不許桂岳扶文串結匪類騙害令自本縣受審后解回
籍者扶文桂岳是也假山主為名坐庵披剃賴佛偷生以備口儆者羅英章是也假捏必演欠約為名而生騙端者現今耕佃
劉賢峰等是也查此僧舍弱門若不執法管究將來皆為強梁棍徒所有其何以安良善而懲不法也今本縣庭質各案口有
卷宗可據但此普濟禪林假公濟私騙害僧人者眾所以口容易經管者蓋為此也今本縣已頒之告示并判發之讞語
口口回付口僧會司疊口備案外仍著道云刊刻付入常住口內留為道云嫡派交傳敢有如前不法者三尺俱在必示前車之鑒此判
龍飛雍正十年歲次壬子十二月十二日給 吉立
附二 咸豐《興寧縣志》“外志仙釋”:
牧原和尚,俗姓何,名南鳳,字道見。出家名覺從,號知非,又號雷山。初稱半僧先生,或稱讱堂老人,或稱牧原道人。生而穎異,過目成誦,年十五食餼,即落發逃禪,其父苦留之,及還俗,領鄉薦,會試燕京,過黃山普門禪師,談論相契,遂決意出家,游吳越山水,遍參知識,多所印證。晚棲豫章普濟山,將為終老計,門人迎歸興寧,辛卯正月忽作偈別大眾,復還普濟。六月初,沐浴***,端正而逝,歸葬神光山之麓。所著語錄詩文散行于世。
附三 乾隆十四年《長寧縣志》卷一:“普濟庵,在縣南三十里。崇山幽僻,匝以古木,積翠浮空,為僧牧源開辟道場。”
卷六曹起達《牧源傳》:
牧源原姓何,南鳳其名,粵東人。母夢跛鳳而生,故牧源生而即跛。少讀書,領天啟己卯鄉薦,因琴瑟不調,賦詩于壁云:“怪將心緒亂如麻,苦煞紅塵覔紫霞;北上無心同一德,西來有意問三車。從今得遂維摩愿,此后誰思阿婦家;喜解身前冤業債,會看坐我白蓮花。”遂祝發云游至邑之普濟山居焉。能知人休咎,時膜拜祈求者接踵。先是天童十二派出,非尚棒喝即宗圖象。牧源恐正燈熄滅,乃作偈曰:“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從心求佛,即是叛心,謂佛說心,即是謗佛,是一非一,是二非二,可于此義中作無量義,可以無量義中作無無義。”諦出,諸知識咸皈依焉。一日,座上有僧舉《怡山愿文》“生逢中國”等詞,削去三十六字,謂能截去打賒賬語。牧源舉心示之,僧因會拈花一笑之旨,遂付以衣缽,其人即振西也。一夕,龕燈忽滅,牧源曰:“道緣盡矣。”示偈云:“本無來,安有去?去猶來,來何異?合生死,縱游戲。”沐畢,召眾曰:“心死身生,不二致神,心為身牽,欲障咥人。”眾請當以金漆布飾師身,牧源曰:“此漏殼子耳,為僧者沾沾于此也,滿堂泥塑諸佛可能代若輩修行耶?”眾曰:“非此無以示靈異。”乃豎拂子示云:“人身本疣贅,尸祝復何益?正覺自方寸,無庸拘形跡。”言訖,趺坐而逝。曹起達曰:釋氏之言多因緣附會,所傳牧源之事,何與《傳燈》之書若一轍也?洵如此言,牧源于其道亦可謂能自豎立者矣。獨怪牧源儒者也,茍能自豎立,豈不別有表見?乃必逃儒而歸墨歟?考崇禎之季,明社既遷,而故老宗工多竄跡于二氏。較之牧源,雖小大不同,亦俱遇人倫之變也,君子于此悲其志矣。












